王法艇：春之绿

立春一过，花就复苏了生命，只要一朵花迎春，其他的草本植物也舒展开来，在春天热闹喜乐，南苑一侧的山丘就咕咕嘟嘟地冒起小骨朵、小草芽和小小的蓓蕾。临河的柳树虽然还干枯倔强地昂着头，细心的鸟儿已经发现，它在午后的光霞里已经熏染成了一圈清浅的烟晕，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团绿雾呢。

“一处攒云树，遥看近却无”

这绿的雾便是春绿。它在第一场雪后就欣欣然来临了，是不是伴着腊梅花，悄无声息地浸渍在柳树的肌肤深处呢？莫待春回语，红英问绿苔，绿苔无解春亦难复。总之，它在这里一些时日了，没有打扰任何人，也没有惊起一朵雪花。

它落在露水，露水就晶莹了，也有了希望所涵容的一切，折射晨光，七彩缤纷，大地精神抖擞，南村北郭的麦苗笑盈盈地顶着憧憬，羞涩地传递消息。春天是有风的，粼粼的绿雾一层层弥散，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只是自由舒展。她散漫开来，就算是对绿敏感的蚯蚓也会探出头来，萌呆呆地感受新奇。

它落在水里，僵硬的溪流就曼妙了。开始它只是飘零在水面，能够听见薄冰碎裂的声音，也能够听见薄冰下面鱼儿的呼吸。早起的人第二天发现，它已经落在水底的青石上，青石透亮，它按照青石的形状围起栅栏，不让水底的泥沙进来，然后它发挥力量，将深褐色的水草在一个奇幻的魔方中变化成绿茵茵丝带，以李清照的裙袂为原型，优雅有致地舒起水袖。

它落在泥土上，泥土暄乎富有生机，并开始交头接耳。茨蔴薹最先发言，它的小小的胳膊显现青筋，憋足了气，然后“噗呲”一声，周围就喧哗开来。它到哪里，春天也到了哪里，如果还有倒春寒，它也不能安静，它要和冷冷的雨水辩论，也和料峭的风斗嘴，总之它要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给小鸟弹奏歌曲，给花木加冕王冠，给远游的鱼儿打开奔向远方的门楣。一个叫济泽的孩子站在阡陌蔓菁的泥土上，和自己的影子比高，这时的春绿既热络也安静，它乐呵呵看着孩子长高，看着光在新翻的沟垄上跳跃，如果有一朵洁白的云游过来，春绿就会浮起来，跟着风一起飞，灯灯草、雁子荬和缇缇丫就拍着小手清唱，济泽也跟着向前奔跑。

它落在风里，是另一副模样。风的家乡在哪里呢？它开始给风的父母家人写信并问候周围的邻居，它封好用深情书写的家书，可写不清收件人地址。它想要风捎带着投递，善变的风改变了主意，风在宽阔的乡间安营扎寨，试图把春绿撒播得更广一些，更均匀一些，更好看一些。春绿在风里沉沉浮浮，也磕磕绊绊，风总能让它千媚百娇，也能让它凌厉逼人。好在风也乖巧，嬉闹之后开始向前，一路上呼朋引伴，把春绿作为礼物慷慨馈赠——山阴处的那一大片一大片绿茵，就是风赠送它们的礼物。

它落在校园里，一个寒假之后的课桌顿然有了生气，它落在孩子们手上，红活圆实的小手描绘清晨，弹奏新曲，孩子们的脸上溢满光彩，投射在幼林的影子和春绿一起荡漾。在校园的假山旁，一只小鹿的造像可人至极，有人说可以在黎明前听见它的歌唱，也有人说，看见春绿在暮霭时分和小鹿一起徜徉在操场，它们融在一起，无法分辨出形状，只有凌晶晶的星星可以分辨出来，可小鹿在春绿的大氅掩映下早就不见了踪影。

它落在祖国的辽阔衣襟上，春绿像一曲宏大的交响乐。北国冰雪泛着洁净之光；南国花树已蜂蝶络绎。它也不会忘记山岳江河，这里的光、彩、霞、雾、霰总能融合成一股新力新质，最磅礴的也是最细微的，它无微不至的努力，存纳了万象春秋的主题并抽绎出中国的光与春天——它热爱一切，并使一切友好融合，即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早春演唱会，它也乐意接纳一只蜜蜂的合鸣。

春的绿色总也有光，总也有说不完的情愫。它无所不能地翻新领唱，使世间万象有了蓬勃的生机和灵气。屋舍披挂绿色，炊烟就成了诗歌的意象；田园铺展绿色，葱茏的稼穑一目十行阅读春天；而窗口的绿色应该是醉人的那种，氤氲不化的深情和呢喃，可以点亮一万盏月色之烛。这些美好的画面和意象，活跃辞海，生动字典，在一望无际的春山高处，携带泠泠作响的玉佩，清唱春绿。

该怎样向春绿学习修辞呢？

春天的高度由小草主宰/草尖上的辞令豆蔻词工/在欸吟的长调一侧/那些只有少年才有的心事/总能撑起春天的质量/手心里的银子/除了明亮/还能测试春天的纯度/梨花千树/雪燕缤纷/最早和小草相依为命……（摘自《向春天学习修辞》）。

“青霭入看无，山色有无中。”

远山平铺一层罗莎般的薄绿，贴近运河的水车开始低吟。在清晨，柔和的光搅浑了春绿，街衢里弄散漫迷离，人们相互问好，不同的口音含混不清，但总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善意和希冀。瓦楞上的草籽和春绿配对，只需一场春雨就能听见种子破壳的细切声，这样浓妆淡抹虚实结合的意境，像中国水彩画景致。在春和景明的时节，学堂书声琅琅，听两个黄鹂的倾诉，念西岭千秋的春绿。

日暮山远，春意绵软，嫩绿渐稠。在宁静的旷野感受大地微微流淌的暖，总能听见渐次分明的脚步声，那是家乡人奔向未来的鼓点，也是他们振兴家乡的心声。当脚步越来越远，春的绿也越来越稠密的时候，乡村就次第亮起灯来，灯光下散发馥郁的生活气息。荧荧闪闪的亮光，那是乡村故人的梦想。

“岸容将舒柳，山意欲放绿。”

日光渐长，春归有期！那绿，那春绿，还有众多拥有绿色梦想的乡人，在安静蓄力，在沉潜聚力，他们葆有热情和激情，在晨曦唤醒他们的那一刻，就以春天姿势向光明奔跑。

王法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务院国资委“十佳”评论员、新华网评论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十届全国代表大会代表，阜阳师范大学客座教授。

责任编辑: 陈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