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素萍：赏《雪》

《雪》为吴明山先生早年作品，初读之，为其意境折服，画面宛如一首气势磅礡的交响乐，由远渐近，由大到小，由静而动，由虚而实，读后余音绕梁。

古今中外咏雪诗不计其数，却鲜有如是意境者。诗人向世界展现出一个跨越时空的景象，时间涵盖春夏秋冬。历代咏雪诗大多只定格于冬季，诗人却突破时间框架，将一年四季收入诗内，万里长江奔腾不息，但不在银装之国，红枫如诗如歌，壮怀秋色，却不是冬季。诗人聚焦白雪皑皑的静态之美，长江的奔流不息与枫林的壮怀秋色反衬雪国之静美。静美非无生命之寂静，而是蕴藏生命，寓于生命。寂静的山峦绽放生命的气息，静中有动，无生命中有生命，黑暗中有光明，生命来自阳光，廖远的山林中的雪莲实为画龙点睛之生命符号。阳光、生命、气息、颜色、光泽这些符号如同跳动的音符共同谱写一曲动人的雪国乐章。

显然，第一段之静态描述展示给世界的是一幅庞大的，辽阔的远景，留给人们无限遐思。奔腾的长江和枫林的秋色交相辉映，然景色之美非诗人着墨之重点，诗人不是唯美主义者，不是为美写景，对雪国的静态描述体现了诗人对大自然生命的感悟，表现出对造物主——美的创造者的感恩和赞美之情。

本诗第一段，冬季是实，秋季为虚，虚是为了反衬实、突出雪国的现实性，动是为了衬托静，强调雪国的寂静，大雪覆盖，寒冷冰封一切活动，万物归于安静，严酷的气候反衬生命之坚强和伟大。第一段静态描述为第二段动态描述打下伏笔，令人联想雪景之来源，自然过渡到第二段的动态乐章。

蓝色的梦消失在迷茫的音符之中。谁之梦？大自然之梦是也。梦为虚幻，然诗人笔下，梦不仅有实体性，而且有颜色。梦意指大自然的愿望与理想，颜色表示梦想和愿望的具体属性，蓝色代表和平，为宇宙之颜色，蓝色的梦是大自然的理想和希望。诗人采用象征手法，理想与现实合而为一，水乳交融，互为体现，互为补充。

就像将实体性的颜色赋予抽象的梦一样，诗人将视觉画面转换成听觉印象，漫天大雪如同漫妙音符构成动态之美。

古今中外咏雪者多矣，但将视觉画面转换成动人乐章的，鲜有为之。诗人运用“通感”修辞手法，令人耳目一新，雪之美不仅是视觉之美，更是音乐之美。在无声之处“听”出雪之音乐，是诗人的独特之处。人类语言若仅用视觉符号描绘现实景象未免过于狭窄。诗人的思维突破视觉的范畴，进入听觉的领域，于无声处听有声，虚拟的音符落实抽象的梦，迷茫中掩藏着大自然的美好愿望——蓝色之梦。

群山起伏，寒江闪烁仿佛跳动的音符，气势恢宏，纵横千里，覆盖无限江山，贯穿历史。无生命的物成了活动着的音符，万里群山如音起伏，冰封江河寒光闪闪，何等气势磅礡的乐章！如此描述果为写实主义之态度？群山和江河岂能音符一般跳动？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在大雪纷飞的动态背景下，山河大地处于相对运动的动感之中。不仅如此，对山河的动态描述，反过来，相当于对纷飞之雪的素描。若直接描写大雪纷飞，单调而直白，不能称为艺术，诗人采用虚实结合手法构建时间艺术。

相对于第一段的静美山峦，第二段的剽悍朔风给人强烈感觉。在朔风强悍力量驱驶下，玉人般的浪花飘荡天空突显雪之悲壮命运、玉人、淑女等符号代表雪美丽，圣洁和高贵的品质，美雪如逝去之淑女消融于无边光泽之中，诗人作此奇妙构想体现了他的哲学思想和神学思维，将雪拟人化，赋予其生命，情感和精神，强调牺牲之无上价值。雪花落地而化为茫茫白色犹少女之死令人伤感，更令人思索生命之消逝对于世界的价值和意义。

淑女之死留下的袭人清香是她仅有的历史遗产吗？显然淑女逝去的创意不是表达无价值，无功能之纯粹形式美学，她所留下的遗产也不仅是弥漫周遭的袭人清香。“清香”这个嗅觉词汇所传达的信息表明淑女之死并不是归入虚无，而是有其历史存在的纯正意义，淑女之死所付出的生命代价成就万物复苏、大地回春的伟大功效。诗人采用夸张的艺术手法表达雪对世界的贡献及其历史价值。

诗人在第二段留下的悬念在第三段中通过暗喻手法得到准确的回答，本诗第三段为一奇妙暗喻，简洁之至，诗里没有任何痕迹，然文字之外却有一种画外音，一种字面意义上的“功夫在诗外”的艺术效果。

诗人借雪抒怀，寄梦想于雪这个自然之物表达他的信仰：基督的伟大牺牲迎来人类救赎的春天。同时诗人借用民间思维：瑞雪兆丰年，瑞雪的覆盖带来来年的丰收，没有严冬哪有春色满园？尽管民间思想简单而夸张，诗人的处理却非常低调，如碧的绿园中一枚小草悄然结束他那感人至深的雪的交响乐般的壮丽诗篇。

尽管具备形式美学的一切要素，但诗人表达的不是唯美主义的形式美学，淑女逝去，玉人消失突出牺牲主题，构建神圣美学，所表达的不是纯粹视觉的形式之美，而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功能之善。

本诗语言符号性意义突出，通篇未用“雪”字描写“雪”这个标题对象。诗中出现的“雪莲”这个词含有“雪”字，但是雪莲作为一个专用名词意指一个植物而不是指雪，不能以此说明诗人在诗中用“雪”字来描写了“雪”。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名句用“雪”比喻“浪花”，本诗反过来用“浪花”比喻“雪”，有“剽悍的朔风中飘荡着万千朵玉人般的浪花”的佳句，二者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本诗结构独特，诗句长短相间，错落有致，短句很短，长句特长，反差巨大，体现诗人强烈的建构美感，音乐是时间的建筑，本诗通篇犹如一部华丽的乐章，高音部与低音部频率变化幅度大，乐感强烈。

本诗句法前后一致，全篇多采用宾语补足语的主谓结构形式构成动态效应，万里长江的奔腾不息，枫林的壮怀秋色，生命的气息绽放，冰冷的清香袭人皆为主谓结构。

本诗创意新颖别致，雪国之静美并非死寂而是充满生命，银装之国不是死的，而是活的，静美的山峦有生命的气息满溢而绽放。泰戈尔《飞鸟集》之“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诗句优美而含蓄，本诗取“静美”一词，反衬雪之生命绚烂。

本诗意境由大而小，从银装之国，到一个绿园，从万里长江到一枚小草。由远而近，从辽远山林中的雪莲到近距离的清香袭人。由静而动，从第一段的静态雪景到第二段的雪的动态音符。由虚而实，从春秋之虚拟到冬天故事的真实描绘。

纵观全篇，诗人用短短一百八十一个字描绘如此宏大画面，赋予简单文字符号强烈的生命信息，创造无与伦比的意境，堪称现代诗的巅峰之作。

 附: 吴明山《雪》

银装之国，

没有淘不尽的万里长江的奔腾不息，

没有如歌如诗般的枫林的壮怀秋色，

静美的山峦，

我感知生命的气息绽放，

来自阳光，

来自辽远的山林中一朵雪莲将自己微弱的颜色交与无边的光泽。

蓝色的梦，

消失在太息一般的迷茫的音符之中，

群山起伏，

寒江闪烁，

剽悍的朔风中飘荡着万千朵玉人般的浪花，

淑女逝去，

留下阵阵冰冷的清香袭人，

弥漫周遭。

凝眸如碧的绿园，

听一枚小草讲冬天的故事。

作者简介：孙素萍女士，上海市人，生于1963年，先后就职于上海经济报，新闻报及《大江南北》杂志社，担任记者及广告部主任，现定居英国，积极从事中英经贸及文化交流活动。

责任编辑: 陈耕